春分后的雨水带着几分缠绵,檐角滴答声渐歇时,天边还浮着青灰色的云絮。我踩着濡湿的竹篱往菜园去,忽然被一缕清甜勾住了脚步——像是揉碎的月光混着新茶,又似宣纸洇开了墨香。
后坡那片野梨树约莫是开疯了。枝丫冲破晨雾向天空舒展,远望如落了半山积雪。昨夜风雨过境,石板缝里嵌着些莹白花瓣,倒成了青灰底色上未干的工笔画。邻家阿婆正弓着腰扫院前落英,银发与梨花叠在一处。她抖了抖竹箕里的花瓣,“你闻闻,连扫帚把子都腌入味了”。
梨之皎皎,在其骨相。不似桃杏的脂粉气,这白是透着青瓷底的,花瓣尖儿总凝着点冷翠。晨光漫过山脊时,千万朵素绢同时震颤,恍若西窗上糊的桑皮纸被风叩响。我常疑心这些细碎花朵里住着精魄,你看那蜷曲的花蕊,多像蜷在襁褓里的婴孩。
晌午日头暖起来,林子里飘着细雪似的花霰。几个孩童举着竹匾接落花,说要夹在课本里当蝴蝶标本。小丫头踮脚够低枝,惊起两只山雀,扑棱棱搅碎满枝琼玉。她们的笑声撞在树干上,震得更多花瓣簌簌跌落,倒真应了那句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。
暮色浸染西窗时,我又往林子里去。晚风卷着残瓣掠过耳际,竟有沙沙蚕食桑叶的声响。泥地上铺着月白色织锦,每走一步都像踩碎星光。前日遇见的阿婆在晾晒薄荷叶,粗陶罐沿摆着几盏梨花蜜。“这白花儿性子倔”,她拈起半萎的花瓣对着夕阳,“酿成花酱,甜里总带着星子似的涩”。
夜露悄然而至时,枝头已疏落许多。零落的花托蜷成小舟模样,载着未谢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搁浅。暗香浮动的深处,我瞧见嫩叶挣破芽苞探出头来——原来凋敝与新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