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妈妈,妈妈,老师让我们一起画春!”下班一到家,孩子就兴高采烈地拿着学校发的“春日小调查”给我说。于是我跟他一起把春天的颜色、花草和小动物画了出来,但是到最后一个“春天里还有什么”的时候,我们却都犯起了难。
婆婆说:春天里还有我家的小宝贝。孩子说:春天里有风筝,我今天刚画了!爱人说:春天里有我们一家三口在放风筝!那就画一家三口放风筝吧。就这样,一幅春日图被我们很轻易地完成了。看见春色在纸面簌簌剥落,我却陷入了回味。那些蜡笔涂抹的绿太过鲜亮,像被熨平的绸缎,抹去了所有年轮的褶皱。
二十年多前的春泥正在画纸背面洇开,那时田埂上的风裹着青苗与汗水的咸,祖父的草绳扎着秧苗,也捆着我和弟弟乱蹬的光脚丫。小小的我和弟弟光着小脚丫坐在田埂上,看着棕褐色的水田里,大人们倒退着把春天种进土地,胶鞋上凝结的泥浆渐渐开出绿绒。而今父亲孱弱的手掌,还留着当年稻草绳勒出的茧纹。
老家门前那条河在画纸边缘静静漫漶。被填平的河道在记忆里涨潮,柳根仍在混凝土下向着东南方生长——那是诊所的方向。清明雨落时,奶奶的板车碾过泡桐花的尸骸,药罐在车斗里叮当作响。我数着白发在她鬓角开出的蒲公英,直到春风把它们吹成新楼盘的绿化带里,那些移植来的垂柳。
我们终究在风筝尾巴上画了六双手。从沾满泥浆的、结着茧子的、颤抖着抓药包的,到握着触控笔的、按着心脏起搏器的、抚过新生儿胎发的。当风筝飞过正在打桩的地基时,那些消失的杨柳忽然从云层垂下碧丝,轻轻缠住每个正在消逝的春天,就像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春事,终将在某个褶皱里重新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