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朱倩如
日历翻到四月时,我对着镜子把碎发别到耳后。儿子凑过来手指戳着我发尾:“妈妈,我们的头发要留到去见姥爷那天吗?”他的发丝还带着婴儿的细软,却已经懂得把小脑袋仰得高高的,等待和我一起完成这场秘密约定。
父亲是名理发师,他手握梳子剪刀的画面便成了我最深刻的记忆。旋转的三色灯箱是我童年最温暖的灯塔,放学后我总爱蜷在角落的长条木椅上,看父亲为客人设计发型,他耐心听年轻人倾诉烦恼,陪老人唠家常,甚至和哭闹的孩童做鬼脸的游戏。街坊邻居不仅称赞他的手艺,更喜欢他的风趣。记忆中的父亲总能接上话茬,用自己俏皮的方式把琐碎的日子聊出花来。当夕阳把玻璃门染成琥珀色,那块褪色的蓝布围裙,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银光,那是他三十多载光阴最朴素的勋章。那些摆放整齐的工具,修剪过万千青丝,更剪裁出我们家的三餐四季。
毕业后离家,我总会把发梢留给父亲修剪,有了孩子后,便多了一人陪我留住这牵挂的头发。启程那日,高铁穿越隧道的瞬间,玻璃窗映出我跟儿子参差不齐的头发,像两株等待修剪的幼苗。我们将思念藏进每一寸生长的发丝里,只待重逢时刻,让父亲的剪刀裁出崭新的模样。
推开玻璃门,熟悉的剪刀开合的\"咔嚓\"声,父亲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,眼睛忽然亮起来:“丫头可算回来了。”我抱着儿子坐上褪色的皮转椅,镜中纷飞的碎发与记忆里重叠,我好像看到了三十年前扎着羊角辫坐在小板凳上的自己。“别动”父亲的指尖突然停在我耳后,冰凉的剪刀悬在半空,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镜中一根银丝在黑发间格外刺眼。“你也有根白头发了?”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,直到儿子突然笑出声,父亲才回过神,剪刀重新游走。父亲的手艺愈发精湛,在发尾剪出细碎的层次,用卷发棒给我烫出温柔的弧度。恍惚间我还是那个踮脚够镜子的小女孩,而父亲是我永远的避风港。
车子缓缓启动,额头抵窗,透过玻璃往外看,父亲站在原地没作声,一只手在风里挥着,身影渐渐模糊。车窗外的风景疾驰而过,我摸着发梢新烫出的弧度,突然明白,父亲守护的不仅是我们的发型,更是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温暖时光。我们用一种柔软的方式,将这份牵挂和爱意,牢牢系在岁月的两端。